周烨霖站在落地窗前,俯瞰着城市璀璨的灯火。
他刚结束一场盛大的庆功宴,庆祝公司月度营收突破百万。
员工们的欢呼和香槟的泡沫仿佛还在空中飘荡。
但他眼底深处,却藏着一丝与这成功氛围格格不入的阴郁。
十年的奋斗,他从一个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穷小子,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商业骄子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条路上,有一份恩情,重若千钧。
那是十年前,叔叔何民生塞给他的三十万。
一沓沓带着体温的钞票,曾是他跌落谷底时唯一的光。
如今,这光的主人,却带着五十万的借款请求,来到了他的面前。
周烨霖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,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弧度。
他想起了妻子韩贝拉晚饭时的话,想起了过往的某些伤痕。
然后,他对着窗外无尽的夜色,轻轻吐出了三个字。
那三个字,冰冷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。
可这冰冷的背后,却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计划,和一场早已悄然启动的报恩。
01
庆功宴的喧嚣渐渐散去,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满桌狼藉的杯盘。
周烨霖松了松领带,深吸一口气,试图将那份浮华的喧闹隔绝开来。
“周总,今天真是扬眉吐气!”合伙人叶明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脸上带着酣畅的红晕。
“是啊,十年了。”周烨霖回应得有些心不在焉,目光扫过窗外那片属于他的商业版图。
十年前,他蜷缩在城中村潮湿的出租屋里,连下一碗泡面的钱都要精打细算。
如今,他站在城市顶端,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,每一盏车灯都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成功。
韩贝拉踩着高跟鞋走过来,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,笑容得体而矜持。
“媒体那边都打点好了,明天的财经版头条,肯定是我们森霖科技。”
她的声音清脆,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,这是十年商场浸润的结果。
周烨霖点了点头,拍了拍她的手背,表示赞许。
电梯缓缓下行,镜面映出他们般配的身影,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。
“刚才老家又来电话了。”韩贝拉状似无意地提起,语气平淡。
周烨霖的心脏微微一缩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什么事?”
“还能有什么事,问问近况呗。”韩贝拉笑了笑,眼底却没什么温度,“我帮你挡了,说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。”
车窗外的霓虹光影掠过周烨霖的脸,明暗不定。
他没有接话,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。
回到家,韩贝拉径直去了浴室,水流声哗哗响起。
周烨霖脱下西装,走到书房,从保险柜最深处拿出一个陈旧的牛皮纸袋。
纸袋边缘已经磨损,泛着岁月的黄。
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一叠照片,最上面一张,是十年前的他。
照片上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,站在一栋老旧居民楼前。
身旁站着的是比他年长十多岁的叔叔何民生,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肩膀,笑容憨厚而温暖。
那是他拿到三十万借款,准备南下闯荡的前一天。
叔叔那时候头发还没白,腰板也挺得笔直。
周烨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叔叔的笑容,喉咙有些发紧。
“烨霖,洗好了,你去吧。”韩贝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周烨霖迅速将照片塞回纸袋,锁进保险柜,仿佛藏起一个不敢示人的秘密。
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,却洗不去心头那份沉甸甸的过往。
他知道,有些关系,有些恩情,不是用金钱和疏远就能轻易抹去的。
它们像深埋的根系,早已在血脉和记忆里盘根错节。
02
夜深人静,主卧里传来韩贝拉均匀的呼吸声。
周烨霖却毫无睡意,他悄声起身,再次回到书房。
他没有开灯,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,点燃了一支烟。
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,如同他此刻起伏的心绪。
创业最初的两年,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。
怀揣着叔叔借来的三十万,他踌躇满志地来到这个南方大都市。
可现实很快给了他沉重一击。
技术不被市场认可,团队合伙人卷款跑路,产品研发屡屡受挫。
三十万在庞大的创业开支面前,如同杯水车薪,很快就见了底。
他记得最窘迫的时候,连着吃了半个月的馒头配咸菜。
交不起房租,被房东赶出来,只能抱着行李在二十四小时网吧过夜。
他给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打电话求助,对方要么推诿,要么直接挂断。
他甚至硬着头皮给几个远房亲戚打电话,换来的也只是冷嘲热讽。
“早就说你不是做生意的料,安安稳稳打工不好吗?”
“那三十万可是你叔叔的棺材本,你亏得起吗?”
那些话语像刀子一样,扎在他年轻而骄傲的心上。
世态炎凉,他在那个年纪便尝尽了滋味。
唯有叔叔何民生,每次接到他的电话,总是乐呵呵的。
从不问生意成败,只问他吃得饱不饱,穿得暖不暖,钱够不够花。
“烨霖,别怕,大胆去闯,叔叔这儿还有呢!”
叔叔总是这么说,尽管周烨霖知道,婶婶身体一直不好,叔叔那点工资过得紧巴巴。
有一次,他实在撑不下去,在电话里声音哽咽。
叔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然后说:“孩子,回来吧,叔叔养你。”
就是这句话,让周烨霖在异乡的寒夜里,嚎啕大哭。
也让他擦干眼泪,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。
不是为自己,也为那个在故乡小城里,永远给他留着一盏暖灯的叔叔。
烟燃尽了,烫到了手指,周烨霖才蓦然回神。
窗外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,新的一天即将开始。
他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过去。
03
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,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。
那是十年前一个燥热的夏天,周烨霖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。
他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,和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商业计划书,回到了老家县城。
他挨家挨户地拜访那些据说“混得不错”的亲戚。
大伯父是县里一个小科长,端着茶杯,慢条斯理地翻着他的计划书。
“互联网?虚拟经济?太不稳当了。”大伯父推了推眼镜,“我看你啊,还是考个公务员实在。”
姑姑经营着一家小店,直接捂着钱包诉苦。
“侄儿啊,不是姑姑不帮你,你看你表弟马上就要上学,家里处处要用钱。”
他几乎碰遍了所有钉子,心中的热火被一盆盆冷水浇得只剩青烟。
最后,他拖着疲惫的脚步,走进了叔叔何民生的家。
叔叔家住在老旧的单位家属院里,家具简单,却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婶婶坐在沙发上织毛衣,脸色有些苍白,见到他,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叔叔正在厨房里忙活,系着围裙,炒菜的香味飘满了小小的客厅。
“烨霖来了!快坐,尝尝叔叔做的红烧鱼!”叔叔端着菜出来,笑容满面。
饭桌上,周烨霖犹豫再三,还是艰难地开了口。
“叔,我想创业,需要一点启动资金……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婶婶织毛衣的手就顿住了,脸色更沉了几分。
叔叔给他夹了块鱼,语气平和:“需要多少?”
“三……三十万。”周烨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他知道这是个天文数字,尤其对叔叔这样的普通家庭。
婶婶猛地放下毛线针,声音拔高:“三十万?何民生,我们把房子卖了有没有三十万?”
叔叔瞪了婶婶一眼,示意她别说话。
他放下筷子,看着周烨霖,眼神里有审视,但更多的是慈爱。
“跟叔说说,你想做个啥?”
周烨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激动地阐述他的互联网蓝图。
有些技术术语叔叔显然听不懂,但他听得很认真,不时点头。
“叔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。”叔叔听完,沉默了很久才开口,“但叔信你这个人。”
“你从小就要强,懂事,不是胡来的孩子。”
婶婶在一旁气得扭过头去,再也不发一言。
那天晚上,周烨霖躺在床上,听见隔壁房间叔叔和婶婶压低了声音的争吵。
“那是我们攒着给儿子买房的钱!你也敢动?”
“孩子有难处,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……”
“帮?拿什么帮?你儿子以后怎么办?”
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烨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,跟亲生的没两样!”
争吵声持续到半夜才渐渐平息。
第二天一早,叔叔红着眼睛,把一张存折塞到周烨霖手里。
“拿去,密码是你生日。”叔叔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别听你婶婶的,她心眼不坏,就是着急。”
周烨霖握着那张薄薄的存折,感觉有千斤重。
他知道,这里面不仅是叔叔一家多年的积蓄,更是叔叔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疼爱。
04
火车站永远是人声鼎沸,充斥着离别与期盼。
周烨霖背着简单的行囊,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存折。
叔叔坚持要送他,一路帮他提着那个更重的旧行李箱。
“出门在外,别舍不得吃,身体是革命的本钱。”
“跟人打交道,心眼活络点,但亏心事不能做。”
“钱不够了就给叔打电话,别硬扛着……”
叔叔絮絮叨叨地叮嘱着,像每一位送孩子远行的父亲。
周烨霖只是不停地点头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知道,叔叔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拿出这笔钱。
婶婶为此和叔叔冷战了好久,连早饭都没起来做。
叔叔只是默默地热了昨晚的剩粥,和他一起安静地吃完。
“叔,这钱我一定会还的,连本带利!”临上车前,周烨霖终于哽咽着说出这句话。
叔叔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,虎着脸:“说什么还不还的!”
“这钱叔给你,就没指望你还。你大胆去闯,闯出名堂来,就是给叔最好的报答。”
“闯不出名堂也没关系,累了就回家,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。”
汽笛长鸣,火车缓缓启动。
周烨霖透过模糊的车窗,看到叔叔一直站在月台上,用力地挥着手。
身影越来越小,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。
那个画面,像一帧永不褪色的照片,深深烙在了周烨霖的脑海里。
在后来的无数个艰难时刻,只要想起叔叔站在月台上的身影,和他那句“累了就回家”,
周烨霖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。
那三十万,是他的启动资金,更是他的精神支柱。
十年间,他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、背叛和绝望。
但他从未想过放弃,因为他不只是为自己在奋斗。
他的肩上,还承载着叔叔那份沉甸甸的期望和毫无保留的爱。
公司逐渐走上正轨后,他第一时间就想把钱还给叔叔。
他准备了厚厚的现金,还有一份丰厚的礼物,兴冲冲地回到老家。
叔叔看到他拿出的钱,脸色却沉了下来。
“你小子,是不是看不起你叔?”
“说了这钱是给你的,就是给你的!拿回去!”
叔叔死活不肯收,最后还是婶婶看到那么多钱,悄悄收下了一部分。
但叔叔为此和婶婶又闹了好几天的别扭。
从那以后,周烨霖换了一种方式。
他定期给叔叔家寄东西,买最新的家电,帮堂弟安排工作。
虽然堂弟不成器,工作总是干不长,但他尽力了。
他以为,可以用这种方式慢慢偿还这份恩情。
直到今天,他接到那个来自老家的电话。
05
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,洒在光滑的大理石早餐台上。
韩贝拉优雅地涂抹着果酱,将一份财经报纸推到周烨霖面前。
“看看,森霖科技周烨霖,青年才俊,十年铸就商业传奇。”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得意。
周烨霖扫了一眼标题,没什么表情地端起咖啡。
报纸上的他西装革履,眼神锐利,是标准的成功人士形象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光鲜的背后,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和算计。
“下午和鼎盛的张总约好了,谈下一轮融资的条件。”韩贝拉翻阅着iPad上的日程,“条件可以再苛刻一点,我们现在有主动权。”
周烨霖“嗯”了一声,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韩贝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,放下手中的餐具。
“昨晚没睡好?还在想老家的事?”
周烨霖揉了揉眉心:“叔叔可能要来一趟。”
韩贝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。
“来做什么?旅游?还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声音放轻,“又是来借钱的?”
周烨霖没有否认,沉默地切着盘中的煎蛋。
韩贝拉叹了口气,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提醒。
“烨霖,我知道你念旧情,感激你叔叔当年的帮助。”
“但这几年,老家那些人,隔三差五就来打秋风,名义上是借,哪一次还过?”
“上次你那个远房表哥,说孩子上学借钱,结果拿去赌了个精光。”
“上上次,你那个表姨,说家里房子漏雨要修,转头就给她儿子买了新车。”
韩贝拉列举着过往的种种,越说越激动。
“我们是有点钱了,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!都是你辛辛苦苦,没日没夜拼出来的!”
周烨霖放下刀叉,发出轻微的响声。
“叔叔不一样。”他声音低沉。
“是,何叔是对我们有恩。”韩贝拉语气软了下来,带着劝慰,“所以我们更应该理智。”
“我听说,他那个养子,最近又惹事了,欠了一屁股赌债。”
“你现在要是轻易拿出五十万,填了这个窟窿,下次呢?下下次呢?”
“救急不救穷,更何况是这种无底洞!”
韩贝拉的话,像一根根针,刺在周烨霖的心上。
他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,商海沉浮十年,他见惯了人性的贪婪和算计。
他自己也从曾经那个热血青年,变成了一个精于权衡利弊的商人。
可是,那是叔叔啊。
是那个在他坠落时,用尽全力托住他的人。
“我心里有数。”周烨霖站起身,结束了这场早餐谈话。
他走向衣帽间,准备换衣服去公司。
韩贝拉看着他的背影,眼神复杂,最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。
“别忘了,我们刚站稳脚跟,多少人盯着我们犯错呢。”
06
森霖科技的办公室占据了大厦的整整两层,视野开阔,装修现代。
员工们见到周烨霖,纷纷恭敬地打招呼:“周总早。”
他一路点头回应,脸上是惯常的沉稳和威严。
只有走进自己的办公室,关上厚重的隔音门后,那层面具才稍稍卸下。
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却没有立刻投入工作。
手机屏幕亮着,显示着一个小时前来自老家的未接来电。
是堂弟何俊打来的。
他这个堂弟,只比他小两岁,却是被叔叔婶婶宠坏了。
从小不爱学习,早早辍学,在社会上混日子,眼高手低。
周烨霖事业有成后,叔叔好几次腆着脸求他给何俊安排个工作。
他安排了,从分公司底层做起,薪水开得不算低。
可何俊每次都是干不到三个月就嫌累嫌钱少,要么就是闯了祸被开除。
最后一次,何俊竟然挪用了一笔小额公款去赌博,差点惹出大乱子。
还是周烨霖暗中出面,才把这事压了下去,自掏腰包补上了窟窿。
从那以后,他再也没给何俊安排过工作,叔叔也自知理亏,没再开过口。
周烨霖犹豫了片刻,还是回拨了过去。
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的,何俊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慌乱。
“哥!烨霖哥!这次你一定要救救我!救救我爸!”
周烨霖心头一紧,沉声道:“慢慢说,怎么回事?”
“我……我欠了赌债,三十多万……他们说要卸我一条腿!”
何俊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,“我妈知道了,气得心脏病发,住院了……”
“医生说要做什么手术,得好几十万……家里哪还有钱啊!”
“我爸他……他急得头发一晚上全白了……”
何俊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哭诉着。
周烨霖握着手机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他仿佛能看到叔叔一夜愁白头的模样,能看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婶婶。
愤怒、心疼、无奈,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让他胸口发闷。
他愤怒何俊的不成器,心疼叔叔晚年还要遭受如此磨难。
却又无奈于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羁绊。
“哥,爸说他没脸给你打电话,他准备过两天自己去市里找你……”
“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,以前借的钱也没还……但这次真的没办法了……”
“哥,求你了……”
何俊的哀求声还在继续,周烨霖却缓缓挂断了电话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如蚂蚁般渺小的行人和车辆。
五十万,对他现在的公司而言,或许只是一笔不大的营销费用。
但背后牵扯的,却是一个家庭长期的依赖和一个无底洞般的陷阱。
韩贝拉的话在耳边回响,叔叔期盼的眼神在脑中浮现。
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之中。
07
三天后的下午,周烨霖接到了前台的电话。
“周总,有一位姓何的先生找您,说是您叔叔。”
周烨霖的心猛地一沉:“请他到我办公室来。”
他整理了一下情绪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。
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,何民生在秘书的引领下走了进来。
十年不见,叔叔的变化让周烨霖几乎不敢相认。
记忆里那个腰板笔直、笑声爽朗的汉子,如今佝偻着背,头发花白稀疏。
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,眼窝深陷,穿着一件看得出年头的旧夹克,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行李袋。
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重压碾过的疲惫和苍老。
“叔。”周烨霖起身迎了上去,喉咙有些发紧。
何民生局促地站在原地,双手搓着衣角,脸上挤出一点勉强的笑容。
“烨霖,没打扰你工作吧?”
“没有,叔,你快坐。”周烨霖引着他在会客区的沙发坐下,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。
何民生双手接过茶杯,道了声谢,目光却不敢与周烨霖对视。
他打量着这间宽敞气派的办公室,眼神里有欣慰,但更多的是拘谨和不安。
“叔,你来得突然,也没提前说一声,我好去接你。”周烨霖在他对面坐下。
“没事,没事,我认得路。”何民生连忙摆手,抿了一口茶,又陷入了沉默。
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轻微的运转声,气氛有些凝滞。
周烨霖看着叔叔布满老茧、微微颤抖的手,心中一阵酸楚。
他知道叔叔为何而来,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受的寂静。
最终还是何民生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,抬起头看向周烨霖。
“烨霖,叔……叔这次来,是有点事想求你。”
他的声音干涩,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。
“叔,你说。”周烨霖坐直了身体。
“是……是你弟弟那个不争气的东西,又闯祸了……欠了外面好多钱。”
何民生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还有你婶婶,气得病倒了,医院说要手术……”
“家里……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……”
他说着,眼眶泛红,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。
“叔知道不该来找你,叔没脸……可……可……”
他哽咽着,说不下去了,只是用一双饱经风霜、充满哀求的眼睛望着周烨霖。
“需要多少?”周烨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。
何民生像是被烫到一样,慌忙低下头,声音细若蚊蚋:“五……五十万。”
说出这个数字后,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肩膀垮了下去,不敢再看周烨霖。
仿佛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。
08
周烨霖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,拿起内线电话,对秘书说:“两杯咖啡,谢谢。”
这个举动,像是在刻意拖延时间,也像是在整理纷乱的思绪。
何民生依旧低着头,双手紧紧捧着那杯已经微凉的茶。
韩贝拉的话,如同魔咒一般,在他脑中盘旋。
“无底洞……下次呢?下下次呢?”
他仿佛已经看到,这五十万填进去,很快又被何俊挥霍一空。
然后叔叔又会带着更深的羞愧和无奈,再次出现在他面前。
亲情会在一次次的索取与被索取中,消耗殆尽,最终只剩下难堪和怨恨。
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。
秘书送进咖啡,又悄声退了出去。
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漫在空气中,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沉重。
周烨霖将一杯咖啡推到叔叔面前,缓缓开口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“叔,何俊的事,我听说了。”
何民生猛地抬起头,眼神慌乱,嘴唇嗫嚅着:“烨霖,你听我解释,那孩子他……”
“他不是孩子了。”周烨霖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他三十多了,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。”
何民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眼神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。
他懂了周烨霖的意思。
“至于婶婶的病……”周烨霖顿了顿,“我很抱歉,我会帮忙联系更好的医生。”
但这听起来,更像是一种客气的推托。
何民生的手颤抖得厉害,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,烫红了他粗糙的手背,他却毫无知觉。
他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慢慢放下茶杯,站起身,腰背比进来时佝偻得更厉害了。
“烨霖,叔……叔知道了。”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,“不打扰你了,你……忙吧。”
那一刻,周烨霖看到叔叔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。
是希望,是依靠,或许还有那份维系了数十年的、视若己出的亲情。
周烨霖的心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他几乎要冲口而出,答应叔叔的请求。
但理智,或者说,内心那个更深层的计划,阻止了他。
09
何民生默默地拿起那个破旧的行李袋,转身向门口走去。
他的脚步蹒跚,背影萧索,像一片在秋风中飘零的落叶。
每一步,都仿佛踩在周烨霖的心尖上。
就在何民生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,周烨霖终于开口了。
他的声音冰冷,没有任何温度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。
这三个字,他练习了很久,却在此刻说出来时,依然感到无比的艰难和痛苦。
何民生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握住门把手的手僵在半空。
他没有回头,就那样定定地站着,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像。
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,却照不进这间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屋子。
周烨霖能看到叔叔的肩膀在轻微地耸动,他在极力压抑着哭声。
那无声的哭泣,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。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,何民生缓缓地、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门把手。
他依然没有回头,只是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:
“好……好……叔……知道了。”
然后,他拉开门,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门。
那一声轻微的关门声,如同惊雷,炸响在周烨霖的耳边。
他浑身脱力般地跌坐回沙发里,双手捂住了脸。
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润。
他哭了。
为叔叔那破碎的眼神,为那份可能再也无法挽回的亲情。
也为这场他必须演下去的、冷酷无情的戏。
韩贝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,看到他的样子,叹了口气,递给他一张纸巾。
“长痛不如短痛,这样对大家都好。”她轻声安慰道,带着一种如释重负。
周烨霖没有接过纸巾,也没有看她。
他只是静静地坐着,任由泪水无声滑落。
心中那个隐秘的计划,此刻成了支撑他的唯一信念。
他希望有一天,叔叔能明白他今日的“冷漠”。
他希望那份远超五十万的回报,能真正抚平叔叔晚年的创伤。
10
何民生离开后的第三天,周烨霖拨通了好友叶明辉的电话。
“老地方,陪我喝一杯。”
一家隐蔽的清吧角落里,叶明辉看着对面神色憔悴的周烨霖,叹了口气。
“你叔叔的事,我都听说了。你小子,这次是不是做得太绝了?”
周烨霖仰头灌下半杯威士忌,烈酒灼烧着喉咙,却比不上心中的煎熬。
“绝?”他苦笑一声,眼神复杂地看着叶明辉,“明辉,你我认识十几年,你觉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?”
叶明辉愣了一下,摇摇头:“你不是。所以我才奇怪。”
周烨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,推到叶明辉面前。
“看看这个。”
叶明辉疑惑地翻开,随着阅读,他的眼睛慢慢睁大,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文件包括:
一份顶尖心脏外科医院的专家会诊确认函,患者姓名:李素娟(何民生的妻子)。
一份已经支付完毕的高额手术费及后续康复费用的单据。
一份森霖集团旗下物业公司的聘用合同,职位是轻松的仓库管理员,薪资丰厚,保障齐全,受聘人:何民生。
以及,一份为何民生购买的终身养老保险的保单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叶明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周烨霖点燃一支烟,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。
“婶婶的病,我半个月前就知道了,已经暗中安排了最好的医疗资源。”
“我跟医院说,是以公司慈善项目的名义进行援助,要求对患者家属保密。”
“至于那五十万……”周烨霖吐出一口烟圈,眼神锐利起来,“我不能给。”
“何俊就是个无底洞,这次轻易给了他五十万,下次他敢欠五百万!”
“我必须让他知道,没有人会再替他还债,他必须自己承担后果。”
“也只有这样,才能真正逼他走上正轨,哪怕是被逼的。”
“而我叔叔……”周烨霖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他年纪大了,不能再为那个败家子操劳下去。”
“那份工作,清闲,稳定,足够他安享晚年。等他情绪平复些,我会亲自去接他。”
叶明辉久久无语,最终举起酒杯,重重地碰了一下周烨霖的杯子。
“你这家伙……这盘棋下得够大,也够狠。”
周烨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,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。
“对我有恩的人,我倾其所有也会报答。”
“但报答,不是纵容。真正的帮助,有时看起来会显得冷酷。”
他望向窗外迷离的夜色,仿佛能看到叔叔那张苍老而失望的脸。
“总有一天,他会明白的。”
“那三个字,‘知道了’,不是拒绝。”
“是一个开始。”
故事的结局并非定格在那看似冷漠的三个字上。
而是在一场精心布局的温情与一场迫不得已的“冷酷”中,
等待着时间的裁决,与亲情的最终和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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